細讀下列一段文字:

且先問：何謂民主﹖民主是一種精神，在人類社會生活中並不難看見，它原從一根本點發展出來，而次第分析之可有五點：

一．我承認我，同時亦承認旁人。我有我的感情要求，思想意見、種種；旁人亦有他的感情要求，思想意見、種種。所有這些，我都要顧及，不能抹殺，不能排斥之、滅絕之。──這是第一根本點。

二．從承認旁人，就發展有「彼此平等」之一精神出現。在團體內，則「大家平等」。

三．從承認旁人，就發展有講理之一精神出現。人們彼此間遇有問題，要依理性解決。甚麼事大家說通，你亦點頭，我亦點頭，就行了。不能硬來，不能以強力來行己意。凡不講理，而以力服人者，都是反民主。

四．從「平等講理」，就自然有「多數人大過少數人」之一承認。凡事關涉眾人，就要開會商議，取決多數。其中涵意，實綜合以上四點而來。民主之「民」，正指多數人說；民主之「主」，則有多數人作主體、作主張、作主動等意思。

五．尊重個人自由──這仍是根本於第一點而來。大家的事，固應大家共同作主；若一個人的事，於他人無涉者，就應該讓他自己作主，不得干涉。此中自有分際，必須認識。任何一個人意志不容被抹殺，雖公眾亦不能抹殺之。

民主涵義，粗舉其意不外此五點，然卻須聲明：

一．民主是一種精神或傾向，而不像是一件東西，所以難於斬釘截鐵說它有沒有。它表現一點，就算民主；表現得多，更算民主。反之，表現得少，就是不夠民主。假如缺底太多，就是反民主。它在正面負面一長一消上見，在彼此比較相對上見，而非絕對如何底事。

二．民主精神最先見於較小底生活圈內，即最先對他「自己人」見出民主精神來。但若於此外不能推廣來用，則亦等於零耳。又民主精神偶一流露，並不難；難在恒久。所以非在較大範圍成為風氣習俗者，例不能以民主許之。

中國人生活上自有其民主精神，……「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之恕道，即其第一點精神之表現。再以中國社會（缺乏階級）與歐洲中古社會（有階級）相較，與印度社會（階級多且嚴）相較，將見其第二點精神；特別是第三點，最為中國人之所長──中國人最愛講理。通常之說中國無民主，蓋指其缺乏第四第五兩點，即：遇事召開會議取決多數之習慣制度未立；劃清群己權界人己權界之習慣制度未立。前者可說就是缺乏政治上之民主，特別是民有、民享、民治三點中，缺乏民治 By The People 之一點。後者可說就是缺乏近代法律上之民主，特別是缺乏個人本位權利觀念。一句話總括：中國非無民主，但沒有西洋國家那樣底民主。

梁漱溟《中國文化要義》

（1）梁漱溟所說的中國的民主，內容如何﹖如果與西方社會相較，中國的民主有甚麼不同﹖

(2) 他的論點和金耀基的說法有甚麼不同?

（3）如果綜合梁漱溟的意見，用西方的民主的精神來補充中國民主的不足，你以為是否可行﹖或者，還有沒有其他可以補充的地方﹖

中國本身究竟有沒有民主思想？梁漱溟《中國文化要義》一文提出了中國人對民主的認識，說得相當清楚明白。他認為：民主是一種精神，是一個根本點發展出來；而次第分析之，可有五點：

參考答案：

　

　

１．根本點就是：「我承認我，同時亦承認旁人」。

２．因而發展有「彼此平等」的精神；在團體內，則「大家平等」。

３．再由此發展有「講理」的精神，遇有問題，要依理性解決。

４．由平等講理，自然承認「多數人大過少數人」。凡事關涉眾人，就要開會商議，取決多數。

５．由「我承認我，同時亦承認旁人」這一點出發，推擴為需要尊重個人自由。

作者以為民主的內涵大致是上述五點，但接著又聲明：

１．民主只是一種精神或傾向，難於確實的說它有沒有。

２．民主精神最先在「自己人」身上見出來；但是民主精神又難在恒久。而上述五點中，作者以為「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恕道，即第一點精神的表現。由於中國社會普遍缺乏階級性，可以見出「平等」的精神。至於講理，則更是中國人的所長。所以作者認為：通常說中國人無民主，是指缺乏了第四點和第五點。即是缺乏了「民治」；和缺乏近代法律上的民主，特別缺乏個人本位權利觀念。因此，作者所得的結論是：中國非無民主，但沒有西洋近代國家那樣的民主。

從梁漱溟的論述中，可知中國和西方在「民主」的內容上的最大分歧，在於：

　

一、西方的民主是種制度，而中國的民主是種精神；

　

二、西方的民主有「民治」、「法律」，而中國的民主則是先對「自

己人」表現出來，如果不能夠推廣或持久，則民主精神亦不能顯

現。

　

在中國人的傳統觀念中，向來少有「國家主權屬於全體人民」及「人民應該參與政治」的想法。而傳統中國人所理解的民主，其實是種尊重他人的道德表現，是人與人相處的方法，而不是政治上參與和制度的約束。

　

梁漱溟以為中國的民主精神，乃是由「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恕道推展而來，這是由道德上說民主；並指出中國缺乏近代法律上的民主，特別是缺乏個人本位權利觀念。而金耀基則由政治上說民主，以為中國自孔、孟以迄於黃梨洲、譚嗣同，一直有一極強烈的民主思想貫串著「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天下人之天下」，肯定了民有的觀念。「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肯定了民享的觀念。這使中國政治具有較濃厚的民主氣息。但是中國民主所缺的，是從未走上民治──即政治應由人民自己來管的觀念。這是兩者的不同處。

　

兩人都能指出在民有、民享、民治三點中，中國民主所缺的是「民治」。這是兩人的相同處。

　

以中國來說，如果中國要行民主，固然應該先行宣揚儒家的平等博愛的恕道精神，使國人對本國的民主精神，有基本的認識。

　

其次，先要有一種制度來作保障，列明各人共同遵守的項目。而這種制度，又不能不靠法律來維持。使民主這種精神，兼容了道德的主體和政治的主體。這應該是一種最理想的民主精神，而且有異於西方的民主精神。

　

在法律的保障下，人民可以行使自己的政治權利，可以批評政治的得失，可以參與國家的統治，貫徹民有、民享、民治的精神了。

　

（１３４３字）

　

如果需要補足的話，可以從下面幾點考慮：

１．以中國人的傳統觀念來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人民和財產，都屬於國君。國君可以憑自己的喜好，對人民不斷苛索；大臣官吏，可以藉著權勢，剝削人民。可以說，真正的財產私有制，在中國未曾出現。此所以中國雖然有商人階級，而商人卻未必可以為了保障自己的財產，而直接參與政治。由於沒有中產階級的制衡，中國沒有可能出現西方式的民主。嚴格的憲政，以確定統治者的治權，使中國人在自覺成為一道德的主體外，亦自覺為政治主體，也就成了在中國推行民主的條件之一了。

２．余英時的說法或者比較可取，他認為：社會如果能先有民本，即人民的基本生活得到解決；然後是私有團體轉為公有團體，即是在統一的政府下，所有的團體都依照法例的規定而註冊、運作，不再是私人或家族的專有物。這是重法治精神的表現。再然後是人民可以議政，政黨因而出現，可以自由表達政見；社會便可以走上民主之途。

３．再可能加上的，是社會經濟的發展，應該向西方學習，即所謂市場經濟。應該讓中產階級壯大，使財富得以聚積，發揮個人的潛力，使人能盡其才，社會便可以安定繁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