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讀一列一段文字:
中國人相信價值之源內在於一己之心而外通於他人及天地萬物,所以反來覆去地強調「自省」、「自反」、「反求諸己」、「反身而誠」之類的功夫,這就是一般所謂的「修身」或「修養」。孟子和《中庸》都說過「誠者天之道,誠之者人之道」的話。所以「反身而誠」,不是「獨善其身」的自私或成為佛家所謂「自了漢」。自我修養的最後目的仍是在自我求取在人倫秩序與宇宙秩序中的和諧。這是中國思想的重大特色之一。西方僅極少數思想家如斯多噶派曾流露過這種觀點,但已在古代末期,不久即為基督教的觀點所掩蓋。只有在中國思想史上,個人修養才一直佔據著主流的地位。修養的理論並不限於儒家一派,道家(包括道教)的「功過格」與佛家無不如此。孔子說:「自天子以至庶人,一是以修身為本」,可見「修身」決不是上層統治階級的專利品。
人性中除了自私自利之外,是不是還有光輝高尚的一面﹖我們又怎樣才能發揮光輝的一面,控制黑暗的一面﹖中國人對這類問題的認識與解答,並不全靠知識論和邏輯,然而也不否認經驗知識有助於人的自我尋求與自我實現。《大學》標舉「格物」、「致知」為修身的始點,至少表示道德實踐也不能完全離開客觀知識。不過修養不能止於知識的層次;「知及之,仁不能守之;雖得之,必失之」。如何「守仁」,便不純是知識的事了,此中大有功夫在,朱子在宋儒中最正視讀書明理,但是他卻一再說明「讀書只是第二義的事」,最要緊的還是讀聖賢書之後,更進一步「切己體驗」,「向自家身上討道理」。總之,中國人基本上相信人心中具有一種價值自覺的能力。(無論我們稱它為「仁」,為「良知」,或任何其他名目,所指皆同。)這種能力的存在雖然不是像客觀事物那樣可以由知識來證立,但每一個人都可以通過「反身而誠」的方式而感到它的真實不虛。人如果立志要「成人」或「為人」,不甘與禽獸處於同一境界,則必須用種種修養功夫來激發這一價值自覺的能力。而修養又只有靠自我的努力才能獲得,不是經典或師友的指點所能代替的,後者只有緣助的功用。
節錄自余英時《從價值系統看中國文化的現代意義》
試評論本文的主要論點。又本文所論,與殷海光的《人生的意義》有甚麼相通的地方,試加說明。
參攷答案:
中國人相信價值之源內在於一己之心而外通於他人及天地萬物,所以反覆強調「修身」或「修養」的功夫。自我修養的最後目的乃是在求取在人倫秩序與宇宙秩序中的和諧。這是中國思想的重大特色之一,在思想史上一直佔據著主流的地位。修養的理論並不限於儒家一派,「修身」也決不是上層統治階級的專利品。中國人認為,人性之中應有光輝高尚的一面,《大學》標舉「格物」、「致知」為修身的始點,至少表示道德實踐不能完全離開客觀知識。
不過修養不能止於知識的層次,如何「守仁」,便不純是知識的事。所以朱子以為,最要緊的是讀聖賢書之後,更進一步「切己體驗」。總之,中國人基本上相信人心中具有一種價值自覺的能力。可以通過「反身而誠」的方式來證立,用種種修養功夫來激發這種能力。
這篇文字的主要論點,是指出中國人強調修身的重要,說明道德實踐不能離開客觀知識,但並不是純知識的事。讀聖賢書後,還需要通過「反身而誠」的修養功夫來激發人心中所具有的價值自覺能力。
余英時的說法可以信從。他所說的,就正如孟子所說的人有仁義禮智之性,是人與禽獸的不同處;這種人性,必須要擴而充之,才可以體現出來。也正如吳森所說的,人有惻隱的仁心,如何表達,則要靠後天的教育。這種仁心的擴充、表達,就是余英時所說的修養的功夫,要靠後天的實踐來激發。
殷海光將人生所分的四個層次,即物理層、生命邏輯層、生物文化層和價值層。人在地球上生活,沒有可能可以擺脫物理層的支配。人是有生命的,有很多需要是必須滿足的,所以也不能不服從生命邏輯層的定律。而在這生物邏輯層中,人類會發展自己的文化,食不止於求飽,居不限於求安。但是人既是有意識的動物,可以在有限的生物層次中追求個體的無限。人不應只滿足於生物文化層,而應該努力向上,以求達到價值層,要講道德,追求理想,要創造理想社會,追求真善美。這都是超越生物邏輯層的東西,可以使我們在精神上感到滿足。人必須如此追求,生命才會覺得有意義。
明顯地,殷海光的說法是,人如果立志要「成人」或「為人」,不甘與禽獸處於同一境界,以發揮人性高尚光輝的一,則必須要講道德,追求理想,用種種修養功夫來激發人所本有的價值自覺的能力。這種努力向上的功夫,就是本文所說的,通過「反身而誠」的方式,來「切己體驗」,以求「守仁」的修養功夫。
余英時所說的,仍然是從道德修養境界來看中國文化的基本精神,可知「君子謀道不謀食」的思想,在中國傳統中,被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事。要使中國文化現代化,一方固然要總結過去中國文化的特質,一方面當如殷海光所說,先求溫飽,才可以談理想、道德,中國文化才可以有實在的意義。